这天之后，裴霄不再折腾她了。
他开始折磨自己。
本就刚出院的人，突然开始不吃不喝，不管保姆怎么劝都没用。
苏檬端着饭菜走进去的时候，他已经绝食了两天，脸色苍白无比。
“你要怎么才肯吃饭？”
裴霄露出意料之中的冷笑，拿出贝瑶的骨灰盒。
“我要你给贝瑶道歉。”
给死人道歉，已经够荒唐了。
可是裴霄还觉得不够：“跪下道歉。”
苏檬缓缓收紧双手：“我为什么要给她道歉？”
裴霄瞬间发怒，沉声道：“这是你欠她的！贝瑶被你逼死，难道你不该跟她道歉？”
有时候，苏檬甚至觉得贝瑶是不是算好了这一切。
用死亡带走曾经那个爱自己的裴霄。
当她从楼顶一跃而下时，裴霄就已经彻底站在她这边了。
她死了，但是却好像赢了。
裴霄态度十分坚定，她不道歉，他就绝不会吃饭。
许久，苏檬最终还是对着骨灰盒跪了下来。
她机械的开口：“贝瑶，是我对不起你，我害死了你，求你原谅我。”
裴霄冷冷地看着她道完歉。
曾经不能接受苏檬受一丁点委屈的人，如今却能眼睁睁看着她下跪。
他抱着骨灰盒，冷漠又痛恨的启唇：“苏檬，为什么死的人不是你？”
这已经是他第二次说这句话了。
苏檬心口一阵悸痛，迈着沉重的步伐离开了房间。
裴霄终于不再绝食了。
但是，他总有别的办法来折磨苏檬。
不知不觉，两人已经结婚一个月了。
苏檬的父母让他们回娘家吃饭。
两家的父母都并不知道两人之间发生的事情，为了怕长辈担心，苏檬也没有告知，故而所有人都以为他们还跟从前一样。
这天，苏檬一个人回了家。
“阿霄呢？怎么没跟你一起？”
苏檬勉强挤出一抹笑容：“他有工作要忙，晚点再过来。”
其实，是裴霄根本不想和她一起回家。
苏母并没有多想，拉着女儿的手交代道：“现在结婚了，你不要仗着阿霄宠着你还跟以前一样任性，你被我们养的这么娇气，除了嫁给阿霄，真是嫁给谁都不放心。”
听着母亲的话，苏檬心酸极了。
“你还记不记得，以前你们吵架，他为了让你跟他说话，硬是大雪天在你房间楼下站了两天两夜，都快冻成雪人了。”
“还有一次，你生病半夜说想吃李记生煎，他跑遍全城给你买回来。”
“你喜欢蔷薇，他就给你亲手种了一满院子的蔷薇花。”
“阿霄啊，他简直是爱你爱到了骨子里。”
苏母感叹了一句，接着才发现，苏檬居然哭了。
“怎么了？”
苏檬匆忙擦掉眼泪，挤出一抹笑：“没什么，就是想起以前的事，很感动。”
是啊，那么爱她的人，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呢？
这时，佣人突然焦急的跑进来。
“小姐！姑爷来了，但他好像不太对劲……”
苏檬已经被裴霄折磨出条件反射，一听就立刻站起来冲了出去。
跑出别墅，就看到裴霄正开车朝这边驶来。
可是直到进了院子，他也没有停下，而是突然猛踩油门，朝着那面巨大的落地窗狠狠撞了过去。
“不要！”
苏檬立刻冲过去，可是为时已晚。
砰的一声，车子重重撞了上去。
苏母被佣人搀着出来看到这一幕，吓得几乎晕厥。
苏檬颤抖地冲过去，用尽所有的力气打开车门。
她看到裴霄满脸是血，那一刻，她心跳快得先要蹦出来。
而裴霄却只是欣赏着她的模样，唇角勾出一抹冷笑，最后晕了过去。


苏檬想逃，可她整个人都被裴霄牢牢的桎梏住。
紧接着，有几个黑衣保镖从门外走了进来。
“带她去手术室。”
苏檬如遭雷击，疯狂的抗拒：“不要！裴霄，你不能这样！”
可是任何反抗都是徒劳，她根本抵挡不住这些身强力壮的男人。
苏檬被他们拖了出去。
很快，她被带到手术室门口。
这道门像是一道血淋淋的深渊巨口，踏进去便是万劫不复。
“我求求你，放过我的孩子，这是我们的孩子啊！”
可是她忘了，裴霄早就疯了。
他对那个曾经期待无比的孩子，如今只有憎恨。
“凭什么贝瑶死了，你还能有自己的孩子？”
他冷酷的说完，便让护士把苏檬带了进去。
直到被打上麻药的前一秒，苏檬还在哀声苦求。
“放过我的孩子……放过我的孩子……”
但她终究没有得到任何怜悯。
躺在手术台的白炽灯光下，她渐渐失去了意识。
在晕倒前，苏檬仿佛听到了18岁的裴霄的声音穿越时空传来。
“檬檬，好想娶你，好像跟你有个孩子，有个家。”
……
做完手术后，苏檬把自己关在病房里。
她已经快三天没有吃任何东西了。
每天都像个木偶人一样躺在床上，抚摸着已经没有任何反应的小腹，苍白的脸上时常是布满泪水。
突然，门外传来响动。
病房门开了，裴霄走了进来。
他目光冷淡，哪怕面前是刚失去孩子的妻子，也没有丝毫怜惜。
“你以为闹绝食有用？”
苏檬麻木的抬头看他，这张脸分明还和从前一样，却做出了伤她至深的事。
那是他们的孩子，是她在这千疮百孔的婚姻里，唯一的慰藉。
直到手术醒来的那一刻，苏檬才终于彻底意识到。
青梅竹马二十年，相爱七年，可因为贝瑶的死……
她和裴霄，再也回不去了。
她闭上双眼，眼泪麻木的流了下来。
“你还想怎么样？”
裴霄冷漠的启唇：“你以为这样就可以抵消你欠贝瑶的？苏檬，你这一辈子，都要被我折磨，都要给贝瑶赎罪！”
看着他充满憎恨的目光，苏檬心里一阵绝望。
她知道裴霄会说到做到，她知道她的人生，已经是一眼望到头的荒凉。
而裴霄似乎还觉得还不够：“不仅是你，你的家人，跟你有关的人，我都不会放过，他们都要为你的错误受到惩罚。”
苏檬浑身颤抖，心里一片寒凉。
她到底犯了什么错误？
又到底害死了谁？
她不知道，她真的不知道。
裴霄啊，你就是仗着我爱你罢了。
所以你才这么欺负我。
可是连你都忘了，是你先说的爱我，是你先说的爱我啊。
良久，她睁开眼，红着眼问他：“是不是只要我死了，我就不欠贝瑶了？”
裴霄黑眸沉沉，冷声道：“是，只要你死，我求你去死！”
说罢，他怒而转身，将门摔的震天响。
病床上，苏檬呆呆的坐了许久。
最后，她笑了，笑得凄凉。
“好，我答应你。”
……
第二天，苏檬离开了医院。
她怀里抱着一个巨大的箱子，脸色苍白，身形瘦弱，在寒风中摇摇晃晃的前行。
不知走了多久，她终于走到目的地。
她和裴霄结婚的酒店。
也是，贝瑶跳楼自杀的地方。


救护车很快来了，把裴霄带去了医院。
经过抢救之后，他终于脱离了危险。
“檬檬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？”
苏母心有余悸的问她，苏檬不欲把自己现在的生活说出来让母亲担心。
明明痛不欲生，却还要安慰着母亲。
“应该是刹车失灵而已，妈，我来守着他，您回家休息吧。”
她又安抚了母亲很久，才终于把她哄回去。
后来，裴霄醒了。
安静的病房里，他看着苏檬无比苍白的脸，陡然升起一阵报复的快感。
苏檬双眼泛红的看着他，“你有没有想过，如果你真的死了怎么办？”
裴霄冷笑：“那不是正好吗？”
有时候，她几乎都快分不清，他变成这样究竟是因为对贝瑶死的愧疚，还是真的想跟贝瑶一起死。
这真的还是裴霄吗？
是当初那个，爱她如命的裴霄吗？
她疲惫的闭上眼睛，却什么都说不出来。
“好好养伤。”
最后，她留下这样一句话，转身离开。
接下来，苏檬为了照顾他上上下下的跑。
苏檬连续累了几天，终于疲惫不堪，在给裴霄送饭的时候，一时失神摔了一跤。
却看见裙子上隐隐有血迹流出。
她惊慌的捂住肚子，忍着痛去找了医生。
“苏小姐，你现在的情况很不好，有流产迹象，必须要好好休息。”
医生很严肃的跟她说。
可这话她不是不想听，而是，裴霄又怎么肯放过她。
终于，裴霄出院了。
回家后，却发现他之前挂的贝瑶照片都被收了起来。
裴霄暴跳如雷：“谁准你们拆掉照片的！”
佣人们连忙解释：“裴总，前两天苏夫人派人给您送了补品过来，苏小姐害怕被人看见，才让我们暂时收起来的。”
裴霄沉声道：“重新挂出来，今后没有我的允许，谁也不准拆！”
“是……”
苏檬知道，他就是想用这些照片，一遍又一遍的提醒她亏欠贝瑶。
她也没有阻拦。
现在的裴霄，早就不会听她的任何话了。
过了两天，两人要去参加一场商业晚宴。
今天的冬天来的格外早，出门的时候，才发现昨晚下了一夜的雪，路上堆起了厚厚的积雪。
到了半路，裴霄才发现他忘了带贝瑶的骨灰盒。
他去哪里都要带着那骨灰盒，立刻就想回去拿。
“今天的晚宴很多叔伯都会去的……”
她终究还是忍不住提醒他。
奢望着裴霄至少能给自己留一丝体面。
可他只是看了苏檬一眼，还是冷笑着把她赶下了车。
“既然你那么看重这个宴会，那就自己去吧。”
他毫不犹豫的将车掉头，径直开回去取骨灰盒。
苏檬一个人站在茫茫大雪里，她看着那辆车渐渐消失，眼底一片惨淡。
大衣下的礼服并不抗冻，冷风不一会儿就吹的她遍体冰凉。
她用双手护着自己的肚子，在大雪中踽踽独行。
不一会儿，雪落了满身。
苏檬神色惨白，穿着高跟鞋的双脚也传来阵阵刺痛。
直到天色变黑，她才终于走到了宴会的山庄。
却在门口看到了听着裴霄的车。
原来他已经来了，却并没有去接自己。
苏檬竭力控制着颤抖的双手，走了进去。
路过外面的露天院子时，不少人用诧异的目光看着有些狼狈的苏檬。
她头发已经被雪融湿，手也冻得发紫。


有那么一瞬间，苏檬几乎以为是自己幻听了。
她不敢相信裴霄会将这一切的责怪怪在自己身上。
可裴霄却仿佛终于找到了罪魁祸首。
那个曾经爱了她一整个青春的男人就站在他面前，语气却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恶毒。
“她从头到尾都没想过要跟你抢什么，她只是喜欢我，只想留在我身边，苏檬，你为什么就那么容不下她，非要她死不可！”
苏檬脑子嗡的一声，表情称得上茫然。
是她的错吗？
她看着眼前满是恨意看着她的人，忽然觉得有些不认识他了。
他们是男女朋友，结婚本就是理所应当。
更何况，裴霄，是你曾经说这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娶我的啊。
16岁，有人跟我告白，是你为了宣战主权当众吻我，说是你的人，任何人都不准觊觎。
18岁，是你为我戴上第一枚戒指，说如果不是年龄不允许，你恨不得立马把我娶回家。
22岁，是你一毕业就跟我求了婚，说日日夜夜都想娶我。
现在，怎么会成了，是我逼你结婚呢？
她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，医院的工作人员突然走了进来。
按照规定，尸体要被送去火化。
裴霄连忙冲过去，沉着脸怒吼：“滚！都给我滚，不准碰她！”
随后，他居然抱着贝瑶的尸体，直接离开了医院。
“裴霄！”
苏檬拦不住他，裴家的保镖也都拦不住他。
一群人在整个城市找了整整一天，都找不到裴霄到底抱着贝瑶去了哪儿。
直到夜深时，苏檬回到了两人的婚房。
别墅里灯光明亮，她这才发现裴霄已经回家了。
却带着贝瑶。
他把已经有了白斑的贝瑶收拾的干干净净，放在她和苏檬的婚床上。
走进卧室的那一刻，苏檬差点被吓得心脏骤停。
裴霄正守在婚床旁边，看到是她，神色一变。
“出去，她不想看见你。”
说完，他冷着脸将她推了出去。
接下来，裴霄就像是入了魔。
他不吃饭、不喝水、不出门，不跟任何人交流，每日守着贝瑶。
苏檬不知道裴霄怎么会变成这样，只能一遍遍的给自己洗脑。
他只是亲眼看见贝瑶死在眼前，所以一时接受不了。
一个熟悉的人突然死了，就算没有感情，总会有些愧疚和痛苦。
更何况，那个人追了他那么多年，为他做了那么多疯狂的事情。
她一遍遍的这样告诉自己。
却不敢去细想裴霄究竟会什么这样。
不想去想那个曾一次又一次的告诉她，不喜欢贝瑶，觉得贝瑶烦的裴霄，究竟说的是真的还是假话。
半夜，客厅没有开灯。
她坐在周围漆黑的沙发上，听着裴霄的呓语从卧室传来。
“贝瑶，你不是最喜欢听我爱你吗，你醒过来，我说给你听。”
“贝瑶，你说过，你会一辈子纠缠我的，你不能放弃。”
“贝瑶，我什么都不要，我只要你活过来。”
“贝瑶，我爱你。”
那一声声的“贝瑶”，像梦魇一样缠绕在苏檬耳旁。
听得她双手发颤，控制不住的浑身发抖。
怎么会这样。
怎么会变成这样。
她再也受不了了。
为了不让裴霄再这么疯下去，她拿出手机，拨通了一个电话。


轰！
犹如一道惊雷炸响。
炸得她整个人都不清醒了。
殉情。
只有深爱的人死了，另一半痛不欲生之下，才会殉情。
裴霄现在难不成觉得，贝瑶是他的另一半吗？
再也顾不上其他，她猛地拔掉输液针，颤颤巍巍的冲了出去。
裴霄自杀得决绝，好在发现得也快，此时正在被抢救。
苏檬浑身发抖满脸惨白的等在急救室外，盯着那急救室门口的红灯，呼吸急促的等着。
不知过了多久，医生走了出来。
“病人已经脱离了危险。”
听到这句话，她紧绷着的那根弦终于放了下来，那一刻，她控制不住的泪流满面。
接着，裴霄被推出来了。
他还在昏迷中，脸上毫无血色。
苏檬来不及想别的，忙擦干眼泪，快步朝他走去。
这一晚，苏檬不顾自己的身体，守在床前照顾了他一天一夜。
可第二天，裴霄醒来的时候，却直接用杯子砸向苏檬。
啪！
水杯擦过她的脸砸到了墙上，杯壁四裂。
裴霄看向她的眼神再也没有任何爱意，憎恨的样子仿佛是在看仇人。
“滚开！我不想看到你。”
苏檬手里还提着给他买回来的小馄饨。
她眼睛顷刻红了，却还是走进来，帮他打开小馄饨：“你以前最爱吃的，趁热吃吧。”
他嫌恶的将小馄饨甩开，热汤撒在她的手上，烫起了一片水泡。
“啊！”
她捂住手，痛得叫出声来。
裴霄却只是无情地看着她。
“这就痛了？那你有没有想过贝瑶跳楼的时候多疼？你害得她跳楼自杀，就没有一点后悔吗？”
苏檬压下泪意，将手背到身后。
她不知道为什么裴霄一直笃定贝瑶的死是她害的，但医生说现在不能再刺激他了。
她默默低着头，用红肿的手从地上捡起外卖盒，哽咽着道：“你好好休息，我去叫阿姨来打扫。”
这天之后，哪怕苏檬每天都来照顾他，他仍然对她视而不见。
贝瑶被火化了，他就像失了魂一样，像个行尸走肉般活着。
苏檬在医生换药的时候看过一眼他割腕的伤口，那么深，那么红……
他是真的想跟贝瑶一起死。
这个认知让苏檬心痛无比。
她从来不知道，原来有一天裴霄会为了别的女人这么癫狂。
……
一周后，他终于恢复出院。
两人回到了婚房。
回去的时候，他还抱着一个骨灰盒，是贝瑶的。
他时时刻刻抱着，从不离手，甚至就连吃饭的时候，都要放在桌子上，给贝瑶也盛上一碗饭。
苏檬如今已经毫无办法，只能依靠时间等裴霄自己走出来。
可……这场等待，她似乎看不到尽头。
吃饭时，她不小心碰到了贝瑶的骨灰盒，裴霄就立刻摔了碗。
“谁让你碰她的！”
说完，他小心翼翼的抱着骨灰盒回房间，用纸巾一遍又一遍的擦拭。
苏檬僵坐在椅子上，伸手抚上尚且平坦的小腹。
一句又一句哽咽道：“宝宝，别害怕，爸爸以前不是这样，他不是这样的……”
她苦涩的安慰着孩子，安慰着自己。
而这，还仅仅是个开始。
晚上，两人睡在婚床上。
裴霄深沉的黑眸死死盯着她，从前，他们总是相拥而眠。
而如今，两人之间只隔着几厘米的距离，却仿佛隔着银河。
苏檬无法面对他的目光，背过身去。
可令她意外的是，裴霄的手居然缓缓穿过她的腰，像从前一样将抱住了自己。
苏檬心中一颤，鼻尖忍不住酸了。
可下一秒，他的话又让她如坠冰窟。